踏月

文笔奇特 禁止想象.

亲启

  惊醒吧,勿低吟浅唱。沉默吧,请语焉不详。我愿意在深蓝的怀抱中,将你的模样遗忘,更愿意为你的薄情搭上性命,与地藏菩萨对簿公堂。 

   

  · 

   

  沉默的树根凝聚在沙漏泻出的黄昏,烈日下甘甜的雨水接济垂死的许迈兮,她唇瓣张张合合,似濒死的鱼汲取着最后的氧气,却最终泯灭在闪着光的雨露下。 

 

  易娇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身影,在这场晴日的雨下,许迈兮是如何化作相同的一枚雨滴,只言片语在阳光的折射下,闪着细碎而旖旎的光,于是她抬手,指尖在玻璃上点了又点,留下几枚杂乱交错的指印,只带回沁到心头去的冰凉。 

 

  “杨九郎,你有心吗?” 

 

  他不说话,耳垂却镀了一层又一层的淡绯色,恍惚间,一些潮湿的脚步声和蜿蜒的光流转到他的眼睛里来,在不知怎样的起承转合下变的咸湿,又满溢出去。 

 

  杨九郎抬手揉了揉眼睛,指腹残存的湿意迫使他转过身去,原来太阳被雨水湮没也晃眼睛,那光恍若化作密密麻麻的针尖,刺的他眼底酸涩。 

 

  是他明哲保身的沉默也好,是那些阴沟里晦暗的风言风语也罢,究竟是什么狠狠中伤了她已显得不那样重要,许迈兮甚至没有带走一分一毫曾属于她的空气,她只在一个漫长如隔世般的对视中,将曾经双手奉上的心脏无声无息讨要回去,那颗心曾裹挟着的无尽爱意也融化在夏末最后的炽热中,她孑身离去,随即便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太阳雨。 

 

  原来她并非孱弱温吞如西子般逆来顺受,原来她才是最了不起的人,她能在一段感情中全身而退,她能在谣言与诟病下扶摇直上,原来,她有着世人想象不到的深情与冷漠。 

 

  雨停了,世界都安静下来,一瞬间,他恍若回到那个夏天,她拿着茶碗与人嬉笑的夏天,风里挟裹浓烈栀子花香的夏天。 

 

  终是聚似飞霜不肯融,散如尘埃各西东。 

 

  或许易娇笑了,他不知道,他的视线愈发模糊起来,他看不清易娇究竟是怎样的神情,堪堪听清她莫名加重一声的喘息,他猜测揣度,他判断那是一声挖苦的轻笑。 

 

  “傍晚六点到七点,会有透明的列车,把一个人心底无处安放的沉默运往另一个人心底,你一定要在那时,伸出手,抓住她,不要让她被一并带走,抱着她,同时抱着她所有未被溺爱过的忧郁,听听她的钟声,或许她曾扰你清梦,曾让你心烦意乱,曾用世间最狠毒的语言化作利刃剖开你的胸膛,令你伤痕累累,但是拜托,忘掉那些,听听她的钟声,那之中是否蕴藏着对你热烈而宏大的爱,她的心头又是否刻满你的名字与你末了赠予的离别,权当是为了她几千亿细胞的渴望,请吻她,在如此摇晃的夏末,吻她,造成她最后一个静止。” 

 

  猜错了。 

 

  他曾以为那是易娇的轻笑,在这样的长篇大论后才惊觉,原来,那是她的叹息。 

 

  什么东西在席卷着凉意的风里消弭,最终寻不到一点踪迹,于是他在恍惚间抬手去碰,是他此生从未触及的虚空。 

 

  鞋跟抬起又落下,无一不狠狠敲击薄脆的地板,易娇并未再施舍下一个回眸,只如常阖上了门,落锁的声音响动之际,杨九郎忙在身侧的抽屉里摸出一支钢笔,随即小跑回房间,试图将所有情意托付于盈满墨水的笔尖,思忖半晌,墨水已在信纸上晕开不小的范围,却不知对他们携手走过的两年从何说起。 

 

  笔尖落在信纸,沙沙声听起来格外突兀,他想写下记忆里的夏天,却怎么也抓不住。 

 

  这是一封没有落款的信。 

 

  落日海啸般席卷整个城市,黄昏尽数落入他眼中的湖泊,他希望,风能抚去她望而却步的愁思,云能温柔她千沟万壑的心灵,光能倾听她无人知晓的苦楚,而他,便去领略她那众目睽睽下却无人有的美梦。 

 

  于是他一言不发,期待着来自许迈兮的回信,在每一个破晓的黎明,亦或是长星造访残破月光的夜里,十二只飞鸟飞过沉默的日与月,他总以为,那些不为人知的爱意终会随着泥土的水,夹杂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枯枝败叶,飘浮着猩红泡沫落入幕帐,却迟迟未能等来信笺上镌刻的憔悴。 

 

  沉默了无数日夜,“我猜到了”,在与易娇通过电话后,杨九郎如是说。 

 

  可他不知道,不知道许迈兮究竟因何而亡,她死于春天,死于寒冷的风,死于新芽无声的奋发,死于漫天的大雪,死于病痛,死于挣扎,死于零星的希望,死于希望的幻灭,死于颓废,死于苍白,死于漫长的孤寂,死于空旷的夜,还是就死于那个温暖而美好夏末,死于那场太阳雨后,死于这世上一切未知的不稳定……


  他猜,她一定赤脚踩着形状最独特的礁石,再最后看一眼这盛大而美丽的世界,然后伴着夕阳,头也不回的坠入温柔的海洋,海浪和煦轻缓的将她包裹,她恍若沉入一条铺满羽毛的河,在她阖上眼的瞬间,那海浪将她彻底带入新的世界。 

 

  杨九郎多希望许迈兮从玫瑰花中醒来,将往昔的恩怨通通遗忘,馥郁红香携来露水的暗夜,她可以颤抖着伸出手,去抚摸被令行禁止的惨白色月光。 

 

  他缄默,终于惊觉,原来在盘根错节的现实里,自己一切的自作聪明与暗暗的小确幸早已无处遁形,他似乎感知到她当时的几分哀戚,潇潇的雨诉说着滂沱的遗憾,他一脚踩下去,动作间无意溅起的并非污垢尘灰,而是她的酸楚。 

 

  他将羽毛笔搁置在那小小的石碑旁,带着泛起温暖底色的牛皮纸,裹挟着夏日清晨弥漫的雾气,等待着她的回信,又猛然想起自己或许仍封锁在信箱的爱意。 

 

  思绪掠过这些日子的种种,掠过无数夜晚不安的揣测,掠过无数出现在打字栏又消失的字眼,停在那封只有寥寥几字的信上。 

 

  “亲启, 

  我很想你。” 

 

  玫瑰吻过爱人的名,于是信笺也变成泪滴,碑上刻着永恒,碑下是他一生的眷。 

 

  许迈兮。 

 

  26岁,在阳光下溺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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